「孩子噢,在很久很久,大概三十多年前的時候,你知道你的父親是怎麼樣來香港的嗎?」
「爹地,你不是在香港出生的嗎?」
「其實,你的父親在當年是從中國內地,『偷渡』來香港的:
——記得那時候,內地瀰漫著一種白色恐怖。是的,我們那時候還有基本的環境,可以自給自足,然而那僅僅是基本的,能勉強維持一個人生活需要的條件、要求。那時候我們一天吃三次飯,每天吃飯之前先得唱一次『毛主席萬歲』的讚歌,然後將那連飯也稱不做是飯的東西,勉強的吃進口裡面。記得有一次,我和一個叫阿強的朋友說過,或許我們拿竹和樹葉來吃,也總好比這沒有味道的東西要好吃,結果我們某天隨便在耕地裡面挖出了幾塊樹葉,加進去我們猶如麵糊一樣的飯菜,結果吃起來味道還真的比沒有味道的菜、沒有味道的飯,要好吃多了。
我們不渴望吃好的,也不渴望吃肉,只是我們實在無法抵受這種無謂的生活。我們的工作除了每天唱三次毛主席萬歲,每天在耕地上按照要求,如機械式的一樣整理好農地上的農作物之外,已經沒有其他可以做、或者是需要做的事情。我只是盲目地按照別人的指令,盲目地將東西整理,然後上繳;累了就休息,餓了就吃飯,日出了就工作,日落了就休息,毫無變化而一成不變。每三個月,我們就會收到報告,說我們產出了多少不屬於我們的農作物,如何在乾枯的農地上,種出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稻米。我並不介意成為制度的一部分,為這個制度說謊;然而我介意這種毫無目的,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如廢人一樣的生活。
那時候,香港還是外國的、英國的佔地,我們都聽說過香港是一個怎麼樣富有,怎麼樣有著發展機會和怎麼樣富饒的地方。在那些年,我們都曾經聽說香港遍地都是錢,幾乎每一條街都是發達的機會,隨便在一條街上行走,隨便在街上找一個人,他們的行頭、說話、舉止,也可能要比我們這群無能的人要強——而這可能是因為那些從外國來香港投資的外國人。當時我們的領袖將這些人稱呼做怪物,說是因為有著這些怪物,才製造了一個這樣扭曲的,盲目地追求金錢崇拜的社會,並且將這稱呼做『洋鬼子們無中生有的資本主義世界』,是『可惡的敵人』。可是,處身於這個年代的人,嘴裡面說著不,表面上奉承著我們的領袖和我們的世界,背地裡還是希望,有一天,能真的到香港見識一趟。
可是,我們都知道,到香港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那些去不成、又或者是在逃走之際被發現的人們,早已經被抓出來公開批鬥,最後綁著丟下海餵魚。而據那些曾經到過香港,然後因著不同的原因而回歸這片土地的人,他們都說去香港的途中很辛苦。先是會有著一個需要遊過五日四夜的海洋,當中蘊藏著各種各樣的暗礁,隱藏的浪花會將人們打到旁邊的海灘之上。他們或者可以嘗試從那些海灘,那些小海島上游上去岸上,但更多的是游到了中間,卻從來沒有回來的人。我們從來沒有聽聞過這群人的下落,於是我們漸漸淡忘,在心中希望這群人能平安無事回來的時候,卻又寄望著這群人能在遙遠的彼方,送我們一個好消息。可是這份好消息卻從來也沒有來過。可能是他們早已忘記了我們,也可能是我們早已忘記了。
於是,我們這群在內地只能居住在板間房,只能吃大鑊飯,每天只能重複又重複的作著相同工作的人,開始打算怎麼樣逃走去香港。我們從那些從香港回歸的人裡面,聽說過要怎麼樣遊過五日四夜的海裡,從一頭換到另外一頭。我起初還不明白,為什麼這群人要從香港回來,但當他們告訴我,他們回來的原因,只是為了貢獻這片曾經栽培過他們的土地,為他們剩餘下來的那些人做點什麼,希望我們也能上岸,我突然很感激這群人想要幫我們做的事情。
但當他們攤開手板,向我們要錢才能繼續提供情報,告訴我們怎麼樣跑路,要在什麼時間逃離村落,我和我的同伴們——那些同樣想要離開這裡的人,頓時開始猶豫了。我想了一想,結果還是覺得,就算現在的確付出了金錢的代價,然而當到了香港之後我想我肯定可以賺回來吧?可惜,和我想法差不多的人不多,結果真的付錢的人不多,只有我將我那個單位的所有權讓出去,然後給了對方。
當我決定付錢以後,他們開始向我推銷他們成功渡海的例子,例如那些現在在香港有著自己的一門生意的那些人,使得我開始想像自己在香港會有什麼樣的發展。只是,當他們拿出幾把拐杖,告訴我最佳的練習游泳的方法,竟然是握著拐杖,不停的練習如何揮舞這把手把——我們當時是用木支練習——去練習和學會游泳,我突然覺得自己來了一個錯誤的地方,遇見了錯誤的人。我是想要學會游泳的,我說——可是他們,那些穿著光鮮的人們,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相信我們吧,我們的訓練會讓你成功游上岸上。
其他的同伴們每天在旁邊,看著我們練習如何揮舞木條、棍棒,以及是各種各樣的工具,於是也開始有樣學樣,也開始如我們一樣,學會了揮舞棍棒。有參加偷渡班的人於是開始疑惑,疑問到底自己學習棍棒的理由,但那些老師只是一味地說著:『我們希望你成為一個一流的游泳家,但真正強大的游泳,不僅僅是來自於體格上的強大,更重要的是我們希望培育你們對游泳的觸覺和對力量的運用。』我聽不懂,於是向老師問,這到底和游泳有什麼關係。只是老師們還是說著這樣的老話,漸漸我們開始放棄問對方原因,而且我們相信,這只是因為我們的層次太低,未能明白到底游泳和力量等等有什麼關係,故此未能參透對方這句說話的玄機。
當在某個月亮也看不見的夜晚,我們看見了老師在森林的深處發出的狼煙,這是我們預先約定的信號。早已經知道晚上逃跑的,有參加偷渡進修班的我們,也就趕快跑出去;於是宿舍內那些後知後覺,甚至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人,也一起因羊群心理而一起跑出去,在無人的荒野奔跑。我和那些有參加游泳班的同伴,按照我們當時在學校接受的路線教學,找到了最淺水的地方,然後在那裡開始我們那據聞需要五天四夜的游泳之旅。其他的那些人也跟了上來,他們跟隨在我們的後面,也和我們一樣跑出來,奇怪的是領導人們沒有追我們——可是我們都知道,如果領導人跑上來抓住我們,我們肯定會被批鬥,我們肯定不能再回到村落。但是我們都決定了,不成功便成仁,要不就在這裡一口氣的遊過去,要不就在那裡死掉。
可是當我們看見水面的時候,我們就開始懼怕了:這水那麼深,這海那麼大,沒有方向,我們該怎麼樣遊過去呢?這時候,不知道誰人突然之間從懸崖上跳進去水里面,這倒是來的巧妙:儘管我們都不肯定水該怎麼樣遊(因為根本上是沒人教過我),但當我們在水里面重複著揮動棍棒的動作,我們發現我們竟然能在水上漂浮,而且能勉強從一邊游到另一邊;只是,因為我們游得很接近,當我們一邊揮動棍棒,一邊互相遊著,我們的棍棒竟然打到了對方。於是我一邊向前遊著,一邊想著,靠著我對未來的憧憬而向前進,一邊將那些我曾經愛過的人拋棄:那些和我一起吃樹葉的人、那些和我一起造假欺騙政府的人、那些曾經和我一起練習揮動棍棒的人、甚至是阿強,我一邊向前遊,一邊將他們丟在原地,甚至將他們擊倒。我對此卻是毫不內疚,因為這就是弱肉強吃——教練告訴我們的。我哪裡會知道這些事情呢,還真的要謝謝教練讓我超越自己的良知。
三天三夜的掙扎過後,當我到達了陸地,我趴在海灘上,一語不發,光看著天空。在著旅程的途中,我已經和我的朋友走散了,當時我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只是我知道這是一片陸地,附近有著燈塔,而且水清沙幼。這時候我看見遠方走來了兩個大頭綠衣,拿著警棍在海灘上巡邏;我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來的,但大概猜想,會在沙灘出現的警察,也肯定不會是好傢伙,肯定是想要將我們遣返到內地的混蛋,我想我現在也應該到了香港,更是不能讓自己就這樣遣返內地吧。於是我撿起棍棒,想要在這裡殺掉這兩個人吧。
『你是哪裡來的?』警察們問。
當時我腦海實在是一片空白。我盡了吃奶的力向對方揮棒,但對方將我的棒子丟到一旁,還是繼續問我『你是哪裡來的?』
『......成為一個一流的游泳家,但真正強大的游泳,不僅僅是來自於體格上的強大,更重要的是我們希望培育你們對游泳的觸覺和對力量的運用。』
『噢,是游泳家啊。快去換件衣服吧,你看起來累透了』
.......這之後的就是我在香港的經歷和做的事情,還有生下你了。快去上學吧,今天也要努力的上學,去好好的學游泳啊。」
是咪講緊劉夢熊?sosad
回覆刪除給一個提示吧:不是政治。w
刪除千個觀眾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讀者可以無限延伸解讀,我想這也是創作有趣的地方吧
刪除哈哈,某程度上,正好跟作者意思相反
刪除學遊泳,跟看泳賽是兩個不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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