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常成為異度——略談《ご注文はうさぎですか？》

《請問你要來點兔子嗎？》（略稱《點兔》，下文同上）時常與《K-ON》《搖晃百合》、《悠哉日常大王》、《幸運星》、《黃金拼圖》之類的作品被合稱成「日常系」。只是，「日常系」這個系列/類別就與「萌」這類詞一樣，是個沒什麼公認準則的詞。《Platform》第三期曾有宇野常寬的文章〈祝福世界的搖滾樂〉翻譯，嘗試在介紹日常系動畫的同時介紹《K-ON》；該文以《K-ON》為引子，指出日常系動畫的兩大特徵：「目的空泛」、「異性存在感薄弱」，並且指出這種以虛擬動畫描繪類近烏托邦式的「日常」，是種「倒果為因」的現象。宇野常寬的文章最終回歸到《K-ON》一作與及〈米飯是配菜〉一曲的象徵意義，其結論或者未能準確應用到《點兔》，但少不免能讓我們得悉日常系作品的傳統。

實際上，與其說《點兔》，或者任何類型的「日常系」是「目的空泛」的作品，倒不如說《點兔》、以致到眾多日常系作品是掏空日常的「反．日常系」作品。《點兔》的基礎設定是一群初中至高中生在不同形式的茶寮、咖啡廳裡打工，但實際上，作品卻幾乎從來沒展示過任何打工、或者是關於咖啡室、茶寮等等詳細的片段。與一眾日常系動畫相同的是，眾多角色皆為學生也時常身穿校服，但作品只是選擇性的展示學生在下課之後的課外活動，至於學生應有的溫習、上課過程、做功課的等等與「學生」身份有關的活動一概從略，只是草草交代名銜（如第二季第九話的職場體驗）就算。

除卻設定及「劇情」，部分角色的身世亦是如此處理。紗路是個自稱家境清貧，需要依靠優良成績（以申辦獎學金）和打工才能支撐學費的貧民，但作品只是旁敲側擊的以紗路遇到Wild Geese的事實、與及紗路時常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兼職的等等笑話／角色特色／心理描寫諸樣，交代紗路很窮。但實際上，作品除了略略交代過紗路會搶購特價時段貨品，並無刻意承接及深化紗路的貧窮如何影響紗路、或者是將這種特色貫穿在她與心愛、智乃等人的相處。同樣地，小說作家青山Blue Mountain每次都拿著稿紙鋼筆，神出鬼沒的尋找靈感，但從來沒寫過稿。智乃的父親是調酒師，但全劇沒怎麼樣調過酒；智乃是咖啡師，但全劇沒直接及著重於描寫智乃泡咖啡（當然，這不是說智乃沒有泡過咖啡、或者是沒有間接泡過咖啡）。作品暗示過心愛與理世前來Rabbit House打工並非意外，而是提比與智乃的父親刻意選擇，並將上一代人（提比、隆宏、青山Blue Mountain、千夜祖母、理世的父親）的姻緣引入到智乃一代人身上；但這層設定純粹是用作來暗示並解釋智乃一代人身處於此的原因，可以深化成作品認定日常如本作一樣，為一張聯繫的網，但這點亦並非本作主軸，純粹旁敲側擊（《玉子市場》在這點倒有更深入的描寫），於此不深究。

基於以上種種，你難以說《點兔》是沒有目的、或者目的是虛無縹緲的動畫——因為，如上面所講，點兔營運咖啡廳、上學、營造友誼、甚至乎部分角色的目標（如心愛時常掛在嘴邊的「交給大姐姐吧」），實在是約隱約現，存在感高得無法令人忽略，情況和K-ON的「沖向武道館」、「學院祭表演」等沒有努力、但有成果的「目標」是同理的。只不過，但這些目的卻被諸多與目的無關的事物遮擋——諸如飲食、諸如逸樂、諸如與朋友暢飲交談，快活一日，目標總在不經意之間達成，像是心愛與姐姐相會的第二季第六話以心愛徒勞一場終究無法贏過摩卡、但又差錯的令姐姐錯察覺自己成長作結，結果及過程的落差，正好表達出本作的精神。

再準確點說，日常成為異度，被割裂及分割成只有慵懶愉快過日子的那部分，基本上已經可以形容出這類反．日常系作品傾向。這類每天起床就Hea，就逛街吃飯（第二季第四集）看電影（第一季第八集），每集都是假期可以去遊山玩水（第二季十一集）、野餐（第二季第六集），甚至乎可以不用看店（第二季最終回）隨便放下職務去洗衣服（第二季第七集）——以致到作品時常有意無意的描寫/畫出Rabbit House時常沒有什麼人客（唯一例外是描寫聖誕節的一集）、但還是請了兩個兼職，甚至乎略去餐飲業常有的問題……等等日常，實在夢幻得難以被稱為日常。若有人認定《點兔》所描繪出的這種所謂的「烏托邦」是自己的「日常」，大概會被強烈吐槽，或者是打成是尼特族、雙失青年、廢青等等。終究到底，諸多日常番裡所描繪的日常，只能說是一種過於理想化，甚至乎脫離現實的日常。現實的問，沒有痛苦、沒有汗水，甚至乎沒有勞動的日常，其實會否只是興奮劑，吃多了難道不會產生抗藥性、甚至厭惡？還是說，日常系的「日常」只能偶一為之，並非「日常」？

像仲夏的海天
褪去一行句子
立刻動身追逐
下一行句子

〈當日常成為異度〉（節錄）／崔舜華

摘錄自《你是我背上最明亮的廢墟》

文末至此，無意質疑或暗示日常系是不必要的必要（另一種講法，則為文學常有的「無用之用」），亦無意批評《點兔》這部作品是不必要的糖衣毒藥，更非主張動畫不應該美化或者理想化現實，而希望將問題接駁及拉回「日常系」這標籤。常說「日常系」動畫反映了日常，認定「日常系」的劇情似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或者作品裡傳達的笑點、某些情感等等或者是日常可見的「日常系」，但作品描寫日常的角度、甚至乎藉由此而得出的意識形態卻非。換一個角度看，當這類「日常系」動畫長做長有，在現今的動畫業已經並非「偶一為之」，而是有眾多觀眾愛上這類動畫（包括筆者在內），以這種接近頹廢的幸福填滿每個角色的日子，是否代表了我們的現實是剛好相反，故此需要動畫去填補動畫觀眾的「非日常」。甚至乎，當我們稱呼這類動畫是日常，其實會否已經表現出動畫觀眾對「日常」的想像？還是說我們時常失眠每日都會看點兔以舒緩及解決失眠問題，所以稱呼這是日常系？針對這點，筆者就留給大家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