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的世界

這是個畸形的世界。

我們溝通，但我們不再自心而發。我們說的，寫的，從文字變成了火星文，如今讀來，所謂文字如暗號一樣，索然無味。而我們的溝通，也漸漸變得公式化：朋友生日了，便在臉書上送上一句毫無誠意的「生日快樂」。朋友交女朋友了，我們不問候女朋友，不恭喜，點贊。朋友失去家人了，我們不問候，不哀悼，也點贊。我們等待的不是一個有建設性的回覆，而是「已讀」。我們彷彿都成了某種明星，而溝通，再不是平衡的對望，而是從上而下的俯視。

我們書寫，而我們書寫的文字，卻越發不像是文字。文字讀來索然無味，評論毫無格調，更無悲壯可言，盡如八股。前人有「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讀來悲壯有力。如今文字讀來無味，淡白如水，閱後便如水般流走，毫無性格和味道可言。下筆者，竟連文字也未懂得用，便想要學舌，單純以大眾所認同的立場、以毫無創造力的文辭，譁眾取寵。

我們討論，而我們的討論，並不開明。這社會的任何討論，皆是壁壘分明的，非黑即白的二元分論：你要不支持同性戀，若不同意，便是反對。非我族類者，全是敵人。討論者的假想敵，便是社會的所有人，便是在討論另一方「對壘」的某君。更甚者，討論者不討論，僅為求自說自話，賣花贊花，好讓日後能謀得一官半職。網路討論，彷如文革：一旦對壘者說錯了某個詞，某個意思，或者是持相反意見，網民便要如文革公審對方，以網路審判、人肉起底等，公開批鬥對方的錯，標籤對方成為徹底的、絕對的敵人。

我們活著，而我們卻活在自己的世界。上了地鐵，拿出電話，便是築起了一壁無形的圍牆，屏障起圍牆外的那些人與事。和地鐵上旁邊站著的那個大叔，和巴士坐在旁邊的那個阿婆，是那麼的近，卻那麼的遠。我們是群居生物，卻僅是一群被聯繫在一起，聯繫在同一架車，同一班巴士，同一個車廂內的陌生人。我們學會了無視，無視那當中微妙的緣分。

我們學習，而我們沒有學習應該學習的。我們學中文，讀岳飛，學中國文化，卻帶不走中國人的仁義禮智，拿不走岳飛的悲壯，只懂在考卷拋書包。我們讀英文，讀的，是公式的累贅文法，是補習社安排學生生吞活剝的句式，而不是學英國人的叡智。我們讀懂了通識概念書，卻讀不走社會關懷，只知道，八分要寫一頁紙，答題要拋概念，而沒有社會關懷。我們稱呼大學生為大學生，僅是你具備學識，你戰勝了公開考試，卻不是你有貢獻社會。我們讀書，不再是因為好學，不是為了貢獻社會，而是為了畢業，為了分數，為了前途，為了下半生，為了可以壓榨其他人，為了成為金字塔上揮動鞭子的奴隸主，而不是被壓榨的奴隸。

我們戀愛，而我們不再愛人。愛的是你的車，你的樓，你的地位，你的名譽，你的下半生，你的樣貌，你的樣貌，卻不包括你的性格，你的經歷，你的談吐，你的知識，你的遠見，你的興趣，你的家人，還有你遺忘的夢想。我們都忘記了怎麼樣愛一個人，而我們愛的，僅是一堆零碎的碎片，一堆由標籤組織而成的行李包。我們都拿著名為愛情的信用卡，刷卡買物，又同時被刷；戀人們看似聯繫，但卻只是在等候簽賬額爆滿，僅有少許，能走到最後。

而我們，依然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