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2/2012

旅人

先說個故事。

這故事發生在某趟小巴之中。某個熟悉的親友,在高考考得略略比我好一點,英文D而中文E,結果入了一項語言系的副學士,而我終究留在中學重讀。記得在小巴上,她看了一個訊息,然後滿臉疑惑的看著我,向我開玩笑的說道,「我朋友都痴線咖,自己的書還沒讀好,走去 Sit 堂。」我想了一想,班上也有不少會去大學旁聽的同學,於是就答道,「沒什麼啊,有人想要多學一點也很正常,我學校也有同學會去大學 Sit堂上數學。」

她很自然的答道:「這有啥用?」

無意將當事人的事蹟,放在陽光之下鞭撻;只是,初睹這幕,當下的感覺很複雜。這感覺並不是源於大學、並不是源於升學,而是,一種純粹出自於個人感情上的交雜。

常覺得,我總是活在一條夾縫之間。左邊是堆奇奇怪怪,我從來沒接觸過的知識分子、文人、文士們的國家。不僅限於動漫界,但大多都出於動漫界;不僅限於大學生,但大多又是大學生——或,最少,曾經的大學生;不限於文化界,但又有不少是出自於文化界。最起碼,我可以肯定,我不會遇上有人說「讀大學不就為了那張Cert囖,學什麼根本不重要,學自己有興趣的也不能當飯吃」,還是會有人說,大學生要明德思辨——

右邊的那國則是上面提及的事情:無比現實的將知識功利化,成了一件可以轉換,可以量化,一大堆實體化的遭遇和經驗。我不會說我在一個這樣的家庭下長大,也不會說自己被灌輸了這樣的思想,相反我應該要慶幸我的母親和父親在思想上的縱容,成就了現在樂於反駁他人邏輯的人。但這些事情,卻體會在我的生活,家人的生活,還有環繞著我公轉的地球之間。

這種旅人一樣的來回,徘徊在兩個國家之間的遭遇,一點也不好受。某天起床,你的靈魂活在意識之間、還活在另一個世界內,難以忘懷昨天晚上和某君討論的某些思想和看過的辯論,半個小時後你又回到另一邊。上堂就像是做法事一樣,殿堂要不就是煙霧瀰漫,要不就是震耳欲聾,你恨不得想要塞兩塊紙巾到你的耳朵。下課了——但你總感覺你無法融入整個氛圍。一堆人圍著一條你可以冷靜地批判成「無聊」的影片,然後大家在「哈哈哈哈哈」的笑著,你只好附庸風雅的跟著一起笑。「歌神」唱出自己的首本名曲,你聽出三個顛音沒唱對,轉音和收結沒收好,大家在拍手叫好,而你只好微微一笑旁觀。

回到家,你打開互聯網,心想總算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然後,打開某頁的討論,跑出好幾個你不懂的名字和東西:西蒙波娃、形而上學、結構主義;聽歌,你可以開到一首歌,標題寫著「Higgs Boson」——希格斯玻色子,一種你連聽也沒聽過的科學元素。打開經濟學人的文章,看幾段就得翻開字典,很不過癮;打開新詩的網站,隨便抽出一個詞語,「巨纛」,你就得先找找字典,看看辭海,才知道這字怎麼樣讀,而你連整首詩的意思還沒搞清楚。

你總感覺你是活在另一個國家的人,但你不是,你不遞屬於於任何國籍。你的肉身還在這裡,還站在四樓的班房課室——你只想找張空凳然後靜靜的看本書,寫點東西,而這不是你的靈魂的世界。你的肉身也不屬於另一個國家,你沒有學養,沒有知識,不是大學生,沒有討論技巧,沒有文學修養,你只是想要擠進來這個世界,但你不屬於這個世界。你只是,一個脫節的旁觀者而已。

直到某天,旅人方停下來,在邊界線上,呷口紅茶。他優雅地拖著行李,遊走在兩個世界之間,然後想要靜悄悄的停下來,消化著這兩個世界。一張又一張用過的票根,聯同在上一個國家拿走的紀念品,一同夾在行李的拉鍊之間。坐在機場的候機室內,縱然位子不好坐,但卻,看盡了兩邊的風景。

拉著那個貼滿標籤的木箱,坐在一點也不寬坦的座位之間,飛機再次起飛,再次著陸。

而你又向另一個國家走來,依舊帶著那個營業式的笑容,敲門,賣藝維生。

這,就是旅人的生活。


本文同刊於Episode 專欄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